死亡否認

對生的渴求,以及對死的恐懼,乃人性之必然。可以說,人類從古至今的宗教與哲學,都是奠基於對死亡的恐懼與否認之上──我們逃避死亡,企求不朽,為此發展出各式各樣的英雄主義,只盼望能戰勝人類「身體╱自我」二元性的矛盾。因為身體是有限的,終將在此世化為蛆蟲的食物;自我的延伸卻是無限的,可能永遠存在於不可見的維度。這份無法協調的矛盾與拉扯,是人類作為一種動物所獨有的受造意識,是一種極為特殊而痛苦的宿命性意識,凡是身而為人者,皆不可能逃開。而所謂的英雄,從統治天下的王者,到藝術領域的天才,從邪教領袖,到發動世界大戰、屠殺數百萬人的獨裁者,都是在這種受造意識之下努力實現他們的英雄主義,以此獲得不朽;即使是最平凡的愛侶,也是把自身對英雄主義的渴望投注在愛戀客體上。伴侶成了彼此神聖的理想,在方寸之間盡可能發揮自己所能企及的英雄主義,但是最終,伴侶仍舊只能成為另一個人的倒映。

  對死亡的恐懼深刻地影響了人類的歷史、文明與文化,人們若無法彰顯出英雄主義,便容易感到被存在的虛無所吞沒,難以確認自己生命的價值。然而到頭來,英雄主義往往通往幻滅一途,徒然為人類帶來更大的虛無。

  大部分的人藉由遵從文化建立的規則為自己找到英雄主義的實踐方式,只要不假思索地跟隨集體行動,以文化施予的幻覺作為生命的解答,便能找到存在的意義,心靈也得以安居。然而,這樣的幻覺是一層盔甲,是生存的防衛機制,妥貼而嚴實地包覆在每個人的生命外層。有人終其一生都未曾見過盔甲之外的真實生命樣貌;也有人缺乏防衛機制,在他眼中,生命是巨大的荒謬,而他為此終日悚慄不安,雖生猶死。以作者的話來說,前者是適應良好的正常人,而後者則是當代所謂的精神官能症患者,甚至是精神病患。

  在本書中,貝克爾以極為細膩的筆觸層層剖開人類的意識與無意識,從孩童到成人的畏懼與戀物,從所謂的正常到失常,他以精神疾患作為一種人格,讓我們看到精神分析理論與哲學下的瘋狂及正常,以及生命若無幻覺,人類只有發瘋一途──最後,他提出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社會演變至今,人類還有什麼方法能夠不致邁向瘋狂,卻又能獲得存在的意義?而我們尤其要追問:在連後現代主義都已成過去的二十一世紀,人類若要活出一個不虛妄的人生,契機會在哪裡?

本書在探討人類存在問題的各家學說中自成一格,是一部歷久彌新,極富洞見的重要作品,出版隔年即獲美國普立茲獎。作者在心理學家蘭克、哲學家齊克果,以及佛洛伊德、佛洛姆等人的論述間來回耙梳,層層剝開人類的存在困境,指出「自我╱身體」的二元性如何為我們帶來巨大的矛盾與失落,並提出可能的解方。